谷国伟（以下简称谷）：张主席好！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的采访。去年秋天，在上海的一次展览上，媒体称您为“陇上卫夫人”。去年年底，在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六次代表大会上，您当选为中国书协副主席。可以说，这是对您书法创作的充分肯定。“陇上卫夫人”当选中国书协副主席，实至名归。对于“陇上卫夫人”这个称谓和副主席的当选，您是怎么看待的？

张改琴（以下简称张）：“陇上卫夫人”这个称谓，来源于我2005年出版的《塬上风——书画作品集》中文怀沙先生的序言，题目是《西部卫夫人》。媒体称我“陇上卫夫人”，对我来说是一种鼓励，以我目前的水平，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我还要不断地努力。

至于当选中国书协第六届副主席，也不能说是实至名归，我的水平和这个职位还是有差距的。首先，我们甘肃这一片书法热土，对我几十年的滋润和培育，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其次，组织上给我搭建了这个很好的工作平台，赋予我这个角色，使我有了更多工作和奉献的机会，我还要努力地为甘肃以及西部地区的书法事业做工作，为全国的妇女书法事业做工作。再次，根据中央的整体部署，各省都在建设文化大省，建设“繁荣、和谐、团结、有为”的文化环境，全面推进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甘肃书法的发展成果也比较显著，得到了全国书法界的广泛认可和肯定。

谷：您能介绍一下您的学书历程吗？

张：我6岁还未上学时就在父亲的指导下学习写字，我父亲有三年私塾的经历，写得一手毛笔字，我每天按父亲规定的时间一遍一遍地写仿格。后来，父亲给我买了一本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是长卷式的，我就用枣刺扎在土墙上，每天在父亲的指导下临摹。上初中时，学校有兴趣小组，每周都有一次活动。那时，我跟着申老师学习写字，我们班女孩子喜欢写字的就我一个，所以也能受到老师、同学的关注，学习书法的信心也就更大了。

1983年，是我学习书法的一次重大转折。在庆阳油田，由于部队转业、外调进来的人很多，文化的交流频繁、外界的信息大量汇集。沈尹默的学生、上海书法家冯骥来庆阳探亲，我有机会结识，和他的接触使我在书法学习方面有了一个大的提高。那时他65岁，已经退休了几年。1986年，我的作品入选全国首届妇女书法篆刻作品展，可见冯骥先生对我书法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1985年，我在我们县文化馆担任副馆长，我也实现了由业余到专业的转变。这期间，对外交流，上下联系都比较多，眼界也开阔了，这使我不断突破自己，不断地向前跨越。1990年，我在我们省举办了个人书画展，展览比较成功，影响也很大，我是甘肃省第一个从地方走出来到省城举办展览的女书画工作者。这次展览，各方面都给予了我很多的关注。同年，甘肃省书协换届，我当选为副主席。之后，我又担任庆阳市文联副主席、主席，2002年担任甘肃省书协主席。组织上对我的信任，使我不得不更加努力，直到现在，我一直也没减少对书法的学习和追求。我想，只有坚持自己的选择，不断提升自己、超越自己，我们才可能取得些许的进步，也才有可能最终实现自己的梦想。

谷：重要的是您坚持下来了，还有就是您的勤奋，否则是不会有今天这个成就的。您的书法有两个很明显的特点：一是楷书寓动于静；二是行草书寓静于动。这种境界对于一个书家来说，是很难得的。在书法追求上，您是如何做到动静结合并相得益彰的？

张：在书法学习上如果是“瞎子摸象”，就不会有一个清晰的思路，也不可能有明确的追求。

楷书发展到现在，最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书家在楷书的创作中注重对情趣的追求，更多地追求生动。楷书切忌板、滞、呆、平，“状若算子”，大家都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如何在理论和实践中间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去走？我认为，首先楷书的功底要打好。在继承上，我还是下了很大功夫，也有相当大的收获。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学了很长时间的颜真卿、柳公权，之后学习魏碑，学习面比较宽，临得也比较杂，但是重点在《张黑女墓志》和《张猛龙碑》上。在传统和个人面貌之间，我认为不能过早地形成自己的风格，否则就容易固步自封，对以后的提高和突破是非常不利的。我在继承的基础上一直求变、求新，所以我身边的朋友都说我的作品每过一两年都有些变化，都会以一种新的面貌出现。我在求变的时候，都要打破原来的一些束缚，努力去做一些尝试，用行草书的笔意试图让楷书动起来，给楷书赋予一种鲜活的生命力，否则就太静、太呆，跟雕版书差不多就缺少味道了。

相反，行草书就应该追求一种静，若过于飞扬，就会显得浮躁。历史上优秀的书法作品，都非常的静。我们平时存在一种误解，认为草书就应该笔走龙蛇，要写得快，其实并非如此。如果基本功不够，写出来的线条可能就是扁平的，浮躁的、油滑的。所以，我们在创作时，就要内敛一些，用思想去统领行草书的创作。我更多的是用一种破笔和率意来进行行草书的创作，追求一种情趣。我不太喜欢秀的东西，当然不是说秀的东西不好，我更喜欢厚重、磅礴、大气的东西，相对来讲，我的作品还不太精致、精美、精确，这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

 

谷：您喜欢那些厚重、大气风格的作品，您的作品就有一种大气度大境界。抑或自身的性格具有男性的豪爽和阳刚之气，同时也保留着女性对生活的细腻观察与独到的理解。人们常说，“字如其人”，作为一名女书家，您的书风表现出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格，您如何看待“字如其人”这种说法？

张：“字如其人”讲的是一个人的品格和胸怀，是一个人的知识、修养、心灵、悟性等方面的综合体现，与一个人接受文化的熏陶有密切联系。写秀气一路作品的不见得人就很秀气，也不是说这个人很高大，写的作品就很大气。它更多体现的是一种性情，一种内在的胸怀，作品和人的性格基本是一致的。

我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也不喜欢张扬，在别人看来，感觉我应该写那些小巧一些、隽秀一些的作品。但是我的书风还是像自己，这和我们庆阳地方民风淳朴、憨厚大气有直接关联的，也和我从父母亲那里接受的为人处事、性情温润是一致的。“字如其人”是对一个书家综合修养的点滴体现，是一个书家作品面目的表象诠释，所以，我们要研究一个书家，“字如其人”这种说法还不能给我们一个准确的判断。

谷：您的作品追求的是内美，是一种含蓄美，这从您的作品便可看出来。您的作品大到选择题材，酝酿构思，小到笔墨纸张的使用，都比较用心。

张：一个书家下笔之前是必须要做到胸有成竹的，要做到胸有成竹，还需要长期的积累。在内容选择上，一个知识渊博的人，选材就容易一些。去年，林岫先生评选新中国成立60周年展览的作品，还见到有人写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就不太准确。内容的选择也能反应出一个书家文化修养的广度、也能体现一个书家知识积累的厚度。所以，中国书协要求我们多读书、读好书，尤其要求青年一代书家多读书、读好书，从文化方面就要不断地积累，未来的书法家肯定是高素质的全面发展的书法家。

在用材的选择上，作品的面貌和材料关系也很大。用适合自己笔墨表现的纸张材料，用笔就会很顺畅，线条就显得精到，尤其一些细节就能很好地发挥。所以，要根据自己的习惯、技巧、驾驭笔墨的能力来选择创作工具。当然，影响作品成功与否的因素还是非常多的，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的积累，靠经验。

谷：文化的重要性自然不用言表，您如何看待书法与文化的关系？

张：书法在生成和发展的过程中，与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是相辅相成的。书法依托于中国的文字，离开了汉字和文化，书法就不可能存在。书法家肯定要靠传统文化来滋养，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一个书法家，倘若没有文化做支撑，缺乏传统文化的修养，或者对传统文化缺乏深刻的认识，就难以理解中国书法艺术的精髓和奥妙，艺术创作也肯定走不远。

谷：请谈一下您的艺术追求和您在创作上的期待？

    张：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对我们为人为艺都确立了一个很高的规范，一个有为的书家无论其艺术成就有多高，总是要以德立世的。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对于永无止境的艺术，我不敢有太多的奢望，我只想给自己一个正确的方向和冥冥中一个不可预见的高度，朝着这个方向和高度不断努力，不断否定自己，不断超越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足矣了。不管这个结果如何，我只想在有生之年，以一种轻松、自然、愉悦的心态去充分享受我的每一个创作过程学习过程。

是书法改变了我的命运丰富了我的经历，所以，对书法创作，我一直要求自己不要把一种风格保持得太久，那样很容易走进被茧束缚的套路，要想再突破自己就很难很难。要想突破自己，就要不断地舍弃一些不适合自己的东西，要吸收一些新的元素新的营养来补充自己，调整自己。最近两年，我的小楷还是有一些变化的，拿出去的作品都得到了大家的积极肯定。在行草书创作上，这三年还是那种风格，虽说有大气的一面，但缺少一些精细的东西；在线条上表现出了一种枯涩、浑厚之感，但是，在圆润、空灵方面还是不够的。所以，要想突破也并非易事。读书临帖是一个书法家终生不渝的工作，在我迷茫和徘徊的时候，我总是在读书临帖，抑或和一些有思想有水平的年轻人交流，希望能从中找到一束灵光。

谷：不断突破自己，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很难得的。您对当今书坛的创作关注多吗？

张：我在取法古帖的同时，时常会翻看近年来中国书协从各个展览中评选出来的优秀作品，我这样做，并不是去模仿谁或者去跟风，我只是希望关注当代能给自己一些启发，增加自己的敏感度，在自己的创作中，起一些催化剂的作用。

谷：厚古而不薄今，当代一些优秀书家的作品确实也值得关注，以便给自己一些启发。今天这个采访，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全面的张主席，您的近期有何打算？同时，请您对自己的书法做个简单的评价。

张：打算谈不上，我想，如果能突破目前的这种状态是让我最值得庆幸的事。

洪应明说,“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佛心之事，才是进德修行之砥石”。前面我也说过了，我的作品还不太精致、精美、精确，这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既然有了方向，剩下的就是努力啦！

谷：张主席谦虚！甘肃不仅拥有享誉世界的伏羲文化、敦煌文化，还有令人敬畏的天水放马滩秦简、敦煌汉简、居延汉简、武威医简、敦煌藏经洞数万卷敦煌遗书等，这些不仅是研究历史的重要文献，也是中国书法史上珍贵的艺术遗产。提到书法艺术，还有辉煌于书法史册的两个名字：草圣张芝、书法大师索靖。所以，生活在甘肃的书法家有充足的理由引以自豪。结合甘肃的地域文化和历史文化，请您谈谈甘肃的书法创作状况。

张：甘肃的伏羲文化、敦煌文化都是中国文化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天水放马滩秦简、敦煌汉简、居延汉简、武威医简、敦煌遗书等，在历史上已经有定论。写经体和以前楷书的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王学仲先生把书法分为魏碑、唐帖、敦煌写经三派，可见写经也占据了很重要的一块。草圣张芝和书法大师索靖都诞生在甘肃成长在甘肃，这也证明甘肃曾经在中国书法史上有一个了不起的高度，甘肃也曾经是中国书法的中心。随着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的南移，甘肃在文化的传承上就显得有些落后，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新中国成立后，甘肃书坛也不乏高人，但是限于甘肃的经济状况和辐射能力，人口也少，地理位置相对偏远，教育的薄弱、文化的落后，书法队伍就相对小一些，这也是客观的因素。这么多年来，我们还是比较努力的，书法发展得还是很不错，甘肃的书法队伍相对于全国来说并不弱。目前存在的问题主要在于风格不是很明显，这个队伍没有完全培养起来。比如说简帛书，甘肃有非常好的资源，但是全国写简书写得好的都不在甘肃。当然，这里边也有我的一些责任，我们虽然一直在提倡，但是没有专门作为一个艺术门类去强势地发展，还缺乏一个大力推进的后劲。还有，在全国展览上，群体认可度偏低的原因导致甘肃书家对这些资源缺乏挖掘热情。前不久，甘肃省书协新一届班子在培养队伍、打造甘肃书家品牌上已经制定了相应的措施，这些设想和计划已经在主席团扩大会议上通过了，这些措施的制定为我们缩小与南方发达地区的差距确立了目标，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谷：作为一个女书家，要面临工作、家庭等各方面的事情，忙完之后才能抽时间静心进行创作，所以说女书家要想成功是极其不容易的。您对当今女书家的创作状况如何看？

张：近年来，女书家的创作有了很好的发展，比如说第四届全国妇女书法展上，投稿数量达到了3700多件，这说明至少有3000多名女性在从事书法学习和研究。最近几年，一些很年轻的女书家都在国展上连续获奖，这是可喜的一面。

从时间上纵向地比较，去年中国书协第六次书代会上，206名理事中仅有13名女理事，女书法家的比例还是大大提升了。但是，相对于男书家来说，队伍还是很微小的。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劳动量相对减少，但是，女性也一样地要工作，还有家务、孩子、相夫等等，能够静心创作的时间基本上还是很少的，所以，女书法家是非常不容易的。部分女书家还是比较宽松的，有一部分人做了全职书法家，加上社会对书法的认可，条件都相对好了许多。我认识的个别女书家，单位都给予了她们相对较好的环境，让她们能够安心学习和创作；有了成果，家庭也能为她分担一部分家务，让她们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

以上所言都是一些客观条件，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自身的毅力。我希望女书法家们一定要自尊、自立、自强，要有担当和付出的决心，有所作为。我相信过几年会涌现出更多优秀的女书法家的。

谷：我们大家都知道，甘肃通渭、庆阳等地方书画收藏非常热，需求量很大，但是价钱比较低。网上有人评论说甘肃的书画市场是“白菜市场”，您如何看待？

张：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甘肃的收藏热应该让人敬佩，应该受到广大书法家的关注、支持和培养。像通渭、庆阳、天水这些地方，经济都不发达，爱好书法的群体特别大，他们大多数都是农民，喜好收藏。桂林山水甲天下，定西通渭这个地方是苦甲天下，是一个不太适合人居的地方。他们这么贫穷，还挤出一部分资金购买书法作品，也算够慷慨了。你想让他们拿出很多钱，这是非常不现实的也是不可能的。发达地区，经济富裕的人比比皆是，有多少人能拿出分文来收藏你的书法？甘肃这些地方的收藏能得到全国的关注，与甘肃的历史渊源、文化积淀，和这些地区的老百姓对文化的敬畏是有直接关系的，应该得到社会的爱护和尊重，应该是发达地区的有钱人学习的榜样！

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到甘肃这些“穷地方”来交流？是因为甘肃有人认可他，认可他这个人及其作品。我所接触到的人中，有很多的大名家，都到甘肃来交流过，这也成就了一部分人。他们不仅挣了钱，还扩大并提升了知名度，熊掌和鱼兼得，何乐而不为？所以，我认为，甘肃的老百姓、甘肃的收藏界对当代书法的发展是很有贡献的，甘肃的书法收藏促进了书法事业的发展，让更多的书法家生活变得富足充实，只有如此，我们才可能有更多的精力去研究书法，我们才可能创作出更多精品佳作！

谷：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祝您健康快乐！也祝您业艺精进！

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