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绘画史上,大写意人物画是一个晚熟的画种,它是在工笔人物画取得辉煌成就以后,才开始显露创造生机的。五代画家石恪将水墨法运用于人物画创作,开创了大写意人物画创作的新天地。之后,宋代梁楷进一步拓展了水墨写意的表现手法,创作出了水墨淋漓、气韵生动的大写意作品,成为水墨大写意人物画发展的里程碑。然而,梁楷之后,大写意人物画一蹶不振,几成绝响。明清时期,始有吴伟、张路、徐渭以及黄慎、任伯年等屈指可数的几位山水花鸟画家旁涉写意人物画,但是他们的创作仍缺乏恢弘气象。二十世纪前期以降直至当下,人物画则主要是在写实主义、中西融合的大方向下发展演进,无疑疏离了大写意的艺术精神,以至于其间辩难、纠葛不断,观念莫衷一是。本文拟从创作实践的角度出发,谈谈大写意的艺术精神及其实践中的认识与体会。
笔者认为,“大写意”的精神意蕴,可以借助于“意”、“写”、“大”等几个概念的辨析而得以揭示。
首先,“意”与“形”比较而言,“意”是情感,是精神,是境界,重在心象的营构与主观精神的表达;而“形”则是指客观具体的物象,重在形状、体积、位置、结构等把握与再现。“意”形而上,“形”则形而下,因此,客观的“形”要转换为主观的“意象”才能得到精神的升华。
其次,“写”观念的建构,是中国画形式语言的突出特征。写意画不说“画”,而说“写”,无疑凸显了书法的重要性。写意画中的线条宜放笔直写,融进书法的笔法与意蕴,它承载着创作者的情感、心性,传达着创作者的生命意识、审美意趣与思维方式。“写”的意味直接关乎画面之气的流衍,而且只有“写”,才能融通心手,直指人心,并有偶然性、生发性笔墨生机的勃发。
另外,“大”者,是一种大气象、大格局、大境界,阳刚大气,大象无形,大璞不雕,大巧若拙,鄙斥阴柔小巧的低气格、小境界,超越具体之形的束缚,是心象、意象至大至高的审美境界。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中,“大”既喻示一种审美观念,也表征一种崇高的、包容的意识。
基于“大写意”精神意蕴的体悟,笔者在大写意人物画创作中,紧紧围绕“意”、“写”、“大”三字进行艺术实践。
(一)离形得似,形意转换
笔者早年学油画,接受了严格的写实主义训练,后涉足中国大写意人物画的创作实践,深感中西审美体系的差异,备受形意关系的困扰。形是物质的、具体的,意是心性的、抽象的,故在技术操作上截然不同。写实的“形”离不开对客体的描摹和再现,而写意的“心象”却追求载体的“似与不似”、“聊写胸中逸气”,以求通达其意其境。如此一来,“形”就常常成为一种束缚,一种障碍,难以达成谢赫所说“气韵生动”的审美意涵,也难以实现“天人合一”的精神契合。如何解决形意关系的转换呢?在实践中,我经历了漫长的渐变过程,用最笨的办法,走万里路,身体力行地体悟自然人生,并画了大量的速写,从写实到变形,从理解到解构。另一方面,我也通过读书、读画,探索老庄的哲学精神和传统审美意涵,以画叩道,进而结合笔墨从“实形”到“意象”。在中国传统绘画里,大写意无疑最合乎老子的“自然之道”。在具体实践中,我从庄子的“庖丁解牛”得到启发,因此对西方美术的一些理念并不因噎废食,如对人的结构与运动规律,进行更为深入的认识和理解,犹如庖丁对牛的结构了然于胸。另外,通过对书法和笔墨的研究,学习前人对形意关系的探索。作为精神的载体,“形”要转换成“意”、“意象”。大写意人物最重要的是表象外之物,如朴素、单纯、原始、浑厚、阳刚大气、正大气象等精神意识,因此需要消解“形”的束缚,追求“不似之似”、“似与不似”,进而达到随心所欲、“聊写胸中逸气”的精神高度。
(二)书法入画,写意写气
窃以为,中国画的基础就是书法,而大写意精神更离不开书法的修炼,尤其是狂草,那更是本性与精神的自然流露。试看唐代书法家张旭醉酒狂草,潜意识中的原始本能一股脑宣泄出来,形其哀乐,达其性情,浑然天成,这不正是一种气势磅礴的大写意精神吗?由此看来,中国画写意与书法同源,气格息息相通。大写意重在“写”,不是“描”,不是“制作”,放笔直写,表现出粗细刚柔、雄浑豪放、秀逸优美、平正奇险,无不与书法通。因此,书法入画是中国写意画家的生命本能,传达着画家生命的内在信息和精神,有利于体现画家的主体精神意涵。在对草书的研习中,我体会到结构的重要,也体会到笔性和线条的审美意味,进而体悟到“气韵生动”的精神意涵。因此,通过书法,我有意识地提高自身的修养,养浩然之气。在作画的过程中,我将草书的飞动之势和篆隶的浑圆笔意融进画面,骨法运笔,写意写气,御气而行,气贯于笔端,点厾、勾勒、晕染、皴擦,交融并用,笔中见墨,墨中见笔,力透纸背,笔笔相生,随心所欲,随机应变。毫端运行犹如人之呼吸,起始之处关系着意象的生发,或如奔腾的江海,或如静谧的湖泉,了无法形,以求气韵通达,直入写意的如来之境。
(三)浑朴厚重,阳刚大气
画如其人,人如其画。我虽是南方人,却喜北方的浑朴厚重,阳刚大气,故多次去陕北、青藏、甘南一带体验生活。那里的风土人情冥冥中契合了自己的心灵,那浑厚沉雄的黄土高坡、一望无际的大漠、冷峻博大的青藏高原,还有那朴实善良的农民、勇敢顽强的牧民,都冥冥中契合了我内心的渴望和冲动。还有,那些发生在历史长河中的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以及遗留的历史陈迹,无不感动着我的心灵,特别是汉代霍去病墓的雕塑,表现出一种恢宏的大气象、大格局、大境界,古朴厚重,浑然天成,沉雄博大,这不也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写意精神吗?从“大”衍生,我不断拓展胸襟,我的画幅大了,画笔也大了,画面形象追求一种雕塑般的坚实厚重之感,笔墨沉雄苍厚,阳刚大气。另外,我更注重吸收传统大写意的笔墨精神,取法前人,博观约取,浑厚沉雄、朴拙阳刚、古雅厚重等等种种精神因子与气象之美无不化入我的大写意创作实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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