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淘苏联老版画

孙以煜

俄罗斯画界有一个很独特的现象——很多画家，都是著名的版画家。

这种现象源自俄罗斯的“艺术世界”——上上世纪九十年代，圣彼得堡一群受过高等美术教育的青年组织的文艺团体。这个社团成员不多，主要人物有别努阿（从事版画、插图、装饰画及艺术史的研究），还有索莫夫（从事版画油画、舞台美术），以及佳吉列夫（社会活动家、音乐评论家）等。这个艺术社团有自己的媒体《艺术世界》，倡导艺术的多元化，除却针对俄国和西欧造型艺术现状进行评论之外，艺术世界还有计划地介绍俄罗斯民族文化中过去没有被注意和评价的艺术历史和作品。如古俄罗斯艺术、18世界艺术、19世纪上半叶的艺术等，这是此前的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没有做到的事情。他们的注意力还包括了对西欧艺术的介绍，如英国、德国、斯堪的维亚国家的当代艺术、还有法国后印象派塞尚、梵高、高更以及马蒂斯的艺术等。这种多元的艺术呈现，来自于艺术世界的代表人物，几乎都是多面手。如别努阿、索莫夫等，他们对艺术、音乐、诗歌、油画、版画、插图文艺理论都拥有极大兴趣，并富有创作成果。

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前苏联第一届文艺代表大会上，高尔基提出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美学原则——文学艺术由批判、揭示，转为歌颂、服务。而版画恰好是最适宜的美术方式，适宜于媒体和书籍。从19世纪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批判现实主义开始，文学始终是俄罗斯文化艺术的先导，加上苏联时期文学兴盛，名家辈出，一本名著的插图除却可以带来极佳的阅读效应之外，还可以使画家一夜成名，因此，版画插图便成为当年画家画作与文学联姻的重要途径。正因为这样，版画、插图便以一种非常独立的艺术方式存在着，成为很多画家步入人们视线的最快捷的艺术形式。这可能就是苏联时期，很多油画家同时也是版画家的潜在原因。

好在，版画最见艺术功底，是艺术和技能的完美结合。而技能在艺术的驾驭下，刀笔恣意纵容，变成更具视觉力量的艺术表达，这一点，版画审美的丰富性，已然超越了任何一种绘画样式，而为人们有所不知。

因版画的价值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个国家艺术教育的水平和水准，因此，版画收藏在世界各大博物馆都设有专项，就莫斯科普希金造型艺术馆说，仅版画藏品，就有三十多万件。因此，版画虽小，却是世界绘画艺术宝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从2002年到莫斯科做一个中国茶叶品牌的企划、设计至今，10年时间，因了曾经的美术、编辑经历，在阅读了大量的俄苏艺术典藏及史籍之后，目光一直紧追苏联老版画不放。到目前为止，已收藏包括鲁迅先生三十年代就向中国美术界推荐的版画家：巴甫洛夫、密德罗欣、冈察洛夫、马努辛、玛多林、乌申以及前苏联国家造币厂雕版大师阿菲洛夫、以及与契珂夫、关系密切的版画大师斯杰潘诺夫的版画作品、已故列宾美术学院教授扎伊采夫的苏维埃国家功勋版画肖像系类等近千余。节衣缩食，甘苦自知。

众所周知，新中国的美术创作，是在上世纪30年代鲁迅先生隆重地向中国推荐苏俄版画开始的。因版画的生动快捷，是表情达意的最佳视觉形式，极符合新中国文化变革时期的出版、报刊、文学推广与阅读。为此，鲁迅先生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就像中国受众隆重推介苏联版画，连续出版了《新俄画集》（1930年、《引玉集》(1934年)和《苏联版画集》（1936年）和大量的推介文字。使得前苏联时期的版画大家法伏尔斯基、密德罗欣、克拉普琴科、基普里克、涅克拉索夫、苏沃洛夫、冈察洛夫、希任斯基、毕珂夫、马努辛、玛多林、伊格里、斯米尔诺夫等等一大批苏联版画家为中国美术熟悉知晓。

2011年夏，我去莫斯科近郊看沙皇度假休闲的宅邸——皇村，却看到了苏联版画家法夫尔斯基的作品展室。陈列所有的木刻作品都10公分大小，被防腐薄膜精细地包裹，然后镶嵌有厚玻璃的木框中，作品多是俄罗斯和世界名著插图，如普希金的《吝啬的骑士》、《石客》、法国作家梅里美的《作品选集》插图，果戈理的《伊凡.费多罗维奇和他的婶婶》，托尔斯泰的《动物的故事》，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和《十四行诗》等。一位苏联时期的版画名家，其作品被陈列在皇帝的村庄，仅凭这点，已看出画家画作，并没因其小而被当局忽视，反被以民族文化遗产和沙皇的遗迹同样珍重地保护起来。这一点，恰是我们缺失的文化记忆。

从鲁迅上世纪三十年代向中国读者推荐苏联创作木刻开始，新中国的民族解放事业也曾有彦涵、古元、李桦、力群们这些伴随中国革命事业起来的第一代革命的美术家，因行军打仗、出版印制快捷，小而精致的版画曾经是中国美术格局中的一道风景，然而，作为新中国美术发展历程不可或缺的版画创作和版画名家，却无一具有法夫尔斯基这样的隆重和身家。反而，被当下大而无当版的版画巨制渐趋淹没……

由此可见，对新中国美术创作影响最大的是前苏联版画艺术。虽然中国的美术教育自徐悲鸿始，沿用了前苏联的教育模式，使得油画这一艺术品品类令藏家垂涎，但，作为不可复制的独幅画作，凡大家、名家作品，基本上都被所在国博物馆、藏家尽数收藏，得其一二，如大海捞针，不成规模，缺少名家力作和展示的学术效应，唯版画的少量重复性，使得大家、名家真迹得以流传。况，因版画的少量复制性和技术，受众认识和重视程度不够，时光荏苒，名家大家散落民间的原版真迹，少量、独幅存在的情况，日趋明确。因此，在俄罗斯淘苏联老版画，缘由正是得益于这样的目光和这样的认识。

（图文/孙以煜）